我來寧波前已在巴黎學過一年漢語,我一直盼望著有機會去中國實踐一下,恰好我的專業(yè)是船運技術,去年我幸運地在寧波的一家中國公司里找到了工作。
我與其他在中國工作的外國人的不同之處在于,我在地道的中國內地公司里“打工”,全公司只有我這么一個老外,單位每月發(fā)給我2000元人民幣的工資,并分給我一間與另一位中國同事合住的宿舍。
我當時很興奮,因為成為一個白皮膚的中國員工,將每天與中國人同吃同住同勞動。
我這個白皮膚的中國員工在公司內是“惹眼人物”,若我早晨晚到一會兒或請假沒來上班,人人都會發(fā)現(xiàn)老外缺席了。每次我失蹤后再度露面時,每一位同事遇見我時打招呼的客套話是:“你昨天沒來,是不是不舒服?”或者“你今早怎么來晚了?”可若哪位中國同事不見了,就不會這般引人注目。
我們公司接下了為德國造遠洋貨輪的訂單,一兩個月后德方開始來電話、傳真咨詢工程進展情況。有中國同事對我抱怨說:“不是已簽了合同嗎?干嗎還要盯著打聽,我們準時交貨不就行了?!钡珰W洲人對于合作的態(tài)度是,供需雙方應不斷保持溝通聯(lián)絡,隨時交換進展狀況及商討技術情報,這是件十分必要的工作程序。
這份海外來函的另一個麻煩是,通篇是英文甚至德文,于是最常發(fā)生的情況是,歐洲的傳真發(fā)過來后由于不知所云,便不知如何回復,即使已翻譯成中文了,那也需等幾個部門開會討論磋商,還要請示領導批復。所以傳真就這么擱置在一旁不久便失蹤了,回復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empirenews.page--]
那廂歐洲方面望眼欲穿未見到中方的只字片語,又追過來第二封“雞毛信”。這下公司領導開始意識到事態(tài)嚴重,于是公司擬了份非常有中國特色的回函:“貴方的船正在順利地施工之中,一切良好,請放心,我們會如期交貨?!睔W洲方面看了此回復越發(fā)地忐忑不安,于是特派一位德國工程師前來中國造船廠督陣。他要求中方立即改造船上的一條管道,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
首先那些干活的工人們造反了:“我們從來沒這么造過船,代代相傳的傳統(tǒng)造船手藝,就這么一下子被全盤否定?再說剛造好的工程全部報廢,這不是敗家子嗎?洋人放個屁都言聽計從,我們還有沒有中國人的尊嚴?”
中國工人的“無理取鬧”惹惱了歐洲人,他們下了最后通諜,中方必須按其要求施工。中西雙方為此溝通了數(shù)天,領導、工程師親自給工人做思想工作,又加派技術人員監(jiān)督質量,一條管道的麻煩真是大了去了。中國員工問我:“為什么我們造得好好的,非要返工。你幫忙過去跟那老外說說通融一下,看能不能不返工,重新做太麻煩了?!?/p>
以前曾聽到過一些西方人抱怨,中國人不尊重他們的意見。中方總希望通過反復“做思想工作”,試圖勸說外方改變初衷。這令西方人困惑不解:中國人為何要一再地“糾纏不休”?我當然清楚我絕不可能做什么德國工程師的思想工作,我只能去做中國同事的思想工作,希望他們開竅。
經過幾番棘手的交涉,最后我終于失去耐性地用中文這樣告訴中國人:“若你想讓你造的船離開中國,你就得加上這么個他媽的、倒霉的管道。沒有為什么。這是國際游戲規(guī)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