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機器人網(wǎng)

在此之前，《羅素姆萬能機器人》于1921 年在布拉格首映并在世界范圍內(nèi)引起轟動。該劇由卡雷爾·恰佩克創(chuàng)作，作品中創(chuàng)造了“robot”（機器人）一詞。這個詞源于捷克語的“robota”，意思是“苦力”。恰佩克的機器人原本是為它們的人類主人服務的，但后來獲得了意識并開始反抗，很快殺死了地球上的所有人類。在該劇的最后一幕，機器人表明，它們和我們一樣擁有情感。觀眾則陷入了思考，它們未來會不會具備繁殖能力？而繁殖能力是區(qū)分機器人和人類的唯一標志。

這場戲劇讓北海道帝國大學（位于日本北部城市札幌）40 歲的海洋生物學教授西村真琴（Makoto Nishimura）深感不安。西村后來在一篇報紙文章中解釋道，他之所以感到不安是因為該劇令人信服地描繪了“一個有悖常理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人類被機器人支配”。他認為，以人類為原型但以奴隸為目的設計出機器人，意味著人類原型本身（也就是我們?nèi)祟悾┮彩桥`。對于西村來說，他更擔心的是人類與機器人之間的斗爭是一種違背自然的反常現(xiàn)象。

如果沒有在自己的世界里親眼目睹這種幻想變成現(xiàn)實，他也許還不會因為一部小說感到如此沮喪。他熟知早期歐洲和日本的自動裝置，那是一些為了展示自主行為而設計的機械人物。這些神奇的機械中有一些表現(xiàn)出了卓越的創(chuàng)造能力，如演奏樂器、繪畫、書法寫作或射箭，而其他機械執(zhí)行的是一些簡單且不需要動腦的任務。后者正是讓西村感到困擾的問題。

到19 世紀末，世界上還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蒸汽人”——由內(nèi)部蒸汽機驅動的可行走的仿生人（后來的模型則由電動機或汽油發(fā)動機驅動），它們甚至可以拉動馬車或花車。這些“蒸汽人”中有很多都是美國開發(fā)的。20 世紀初出現(xiàn)了機械護士、機械選美皇后和機械警察，西村在他的著作中還提到了機械接待員、機械船舶操作員和機械交警。1916 年到1919 年間，西村居住在紐約市，在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博士學位，這期間他可能見過部分這類機器。

從我們的角度來看，這些機器與其說是工作設備，不如說是新奇事物，而對于西村來說，它們可以執(zhí)行有效勞動的潛力令人信服，就像我們現(xiàn)在看待如今的人工智能和新型機器人一樣。作為一名科學家，他目睹了在實驗室里制造人造細胞的實驗，這更堅定了他的想法：終有一天，機器人會在地球上繁衍生息。不過，它們會是什么樣的機器人？它們與生物上的人類又會有什么樣的關系？

在西村看來，機器人或任何技術的特性都取決于其創(chuàng)造者的意圖。拉車仿生人、蒸汽驅動的仿生人背后的創(chuàng)作意圖是創(chuàng)造出能被其人類主人奴役的工人。在西村看來，這將不可避免地導致出現(xiàn)戲劇《羅素姆萬能機器人》中那樣注定要反抗的被剝削的底層階級。

由于害怕出現(xiàn)他所描繪的人類“被其創(chuàng)造巔峰摧毀”的情景，西村決定進行干預，希望能改變歷史進程。他的解決方案是創(chuàng)造一種不同類型的機器人，一種可以贊美自然、彰顯人類最崇高理想的機器人，它不是奴隸，而是人類的朋友，甚至是一種能鼓舞人心的模型。1926年，他辭去教授職務，搬到大阪，開始建造他理想中的機器人。

西村的發(fā)明是對一款特殊的機器的直接回應，那就是西屋公司1927 年首次亮相的Televox。Televox 是一款笨重的機器人，外形有點像靈長類動物，其設計目的是用來接聽電話。它證明了西村所害怕的一切。創(chuàng)造這樣一個奴隸般的機器人，不僅目光短淺，而且與科學家西村所設想的自然規(guī)律背道而馳。這是一件可憎的事。

關于西村決定制造機器人，有一點令人好奇，那就是他既不是工程師，也不具備機械或電氣系統(tǒng)方面的專業(yè)知識。他是一名海洋生物學家，擁有植物學博士學位。第一次看到恰佩克的《羅素姆萬能機器人》時，他正在完成一篇關于北海道東北部寒冷的阿肯湖特有的馬里莫水生苔蘚球的細胞學文章。

不過，正是生物學背景激發(fā)了西村的靈感。雖然他是進化論的狂熱擁護者，但他對“適者生存”的觀點持懷疑態(tài)度，并且厭惡社會達爾文主義的說辭，這些花言巧語造成了人類之間的相互競爭。相反，他認為“互助”是推動進化的關鍵動力。他聲稱，協(xié)作才是自然的核心動力，一個人（或一個物種）的成功會帶來廣泛惠益。

“如今，人類的進步是以‘征服自然’為框架的?！蔽鞔逶?931 年出版的《地球之腹》（Earth’s Belly）一書中如此寫道（該書詳細描述了他的自然哲學）?！斑@種勝利并沒有反映出對自然界的敬畏，反而更多地激起了人類之間的斗爭。”關于人類社會，他又力陳：“我們不能忽視的一個事實是，人類通過合作才實現(xiàn)了文明?！?

對進化和自然等級的理解，給西村對機器人的看法帶來了深遠影響。這使他與塞繆爾·巴特勒（SamuelButler）、H.G. 威爾斯（H.G. Wells）和恰佩克等歐洲作家分道揚鑣，后者偏愛“適者生存”模式，并假定仿生人機器的成功將給人類帶來厄運。西村則堅持認為，如果機器人被設計成鼓舞人心的模型而不是奴隸，那么有血有肉的人類就能夠從機器人的進化中受益。

西村創(chuàng)造的“機器人”確實是令人敬畏。想象一下，一個巨人坐在鍍金的基座上，雙目緊閉，似乎陷入了沉思。它的左手拿著一個水晶燈泡，緩緩將其舉到空中。就在燈泡亮起的那一刻，巨人睜開了眼睛，仿佛有了某種頓悟。它似乎對自己的靈光一現(xiàn)感到滿意，微笑了起來。很快，它又把注意力轉移到面前空白的紙上，它開始寫作，熱切地記錄著自己的新發(fā)現(xiàn)。

西村拒絕稱他的發(fā)明為“機器人”。相反，他把它命名為“Gakutensoku”，意思是“從自然規(guī)律中學習”。

他認為，他創(chuàng)造的是一個新物種的第一位成員，其存在是為了擴展我們的知識視野、激發(fā)生物人類并推動人類進化。西村在日語片假名中將這一詞語譯為“學天則”，也是用于指代生物有機體的科學名稱的日語。西村設想的是未來的學天則會不斷發(fā)展，變得更加復雜。

長久以來，歷史學家和機器人專家們一直很好奇學天則是如何運作的。完工僅幾年后，這臺機器就神秘地失蹤了（稍后將詳細介紹），僅存幾張原始設計的照片。我們只能通過西村1931 年寫的一篇文章窺見其內(nèi)部運作方式。作為一位有才華的作家，他常常為了引人入勝的散文和詩意表達而犧牲技術細節(jié)。

學天則的主要機械裝置是由一臺空氣壓縮機啟動的。據(jù)推測，壓縮機是用電驅動的。氣流由裝有銷釘?shù)霓D鼓控制。當這一裝置被激活時，銷釘就會打開和關閉許多橡皮管上的閥門，這些橡皮管將空氣輸送到學天則身體的特定部位，并使其移動。與經(jīng)典的自動機的機制類似，轉鼓上的銷釘?shù)呐帕袑崿F(xiàn)了運動順序的基本設計。與傳統(tǒng)的自動機不同的是，只有銷釘和轉鼓是機械的，其余的裝置是氣動的。

西村竭力在他的機器中呈現(xiàn)“自然性”。正如他在文章中所述的那樣，他試圖盡可能地減少在“學天則”身軀中使用金屬，“超越機械式的外觀”，減少“錫罐”身體發(fā)出的嘈雜聲響和笨拙的行動。只有機器人的“骨架”是由金屬制成。他使用了橡膠來制作機器人的軟組織部位，橡膠的彈性“使動作更加自然、流暢，沒有任何強迫動作的感覺”。此外，與依賴蒸汽的“美國機器人不同”，學天則是通過壓縮空氣運動的，西村認為這是一種更“自然”的動力。他說他是從演奏“尺八”（日本傳統(tǒng)竹笛）中獲得了靈感，產(chǎn)生了利用氣體力學的想法，并對氣流的差異進行了實驗。通過改變氣流和使用彈性不同的不同種類的橡膠，西村實現(xiàn)了復雜的分層運動，他說：“就像在一個大氣流波中有一個中等大小的氣流波，中等氣流波里還有一個小氣流波。”

對西村來說，學天則最重要的特征是它表達人類情感的能力。這依舊是仔細調(diào)節(jié)流經(jīng)橡膠管的壓縮空氣的結果。讓壓力長時間作用于外眼角和嘴角，它就會微笑。輕微的氣流作用于頸部的一側，會使它的頭部傾斜，作沉思狀。西村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他寫道：“與美國的機器人相比，只有我們的‘機器人’有表達能力。”

不過，吹向學天則面部的氣流一旦停止，它的面部表情就會突然令人不安地崩塌。西村和他的團隊不得不發(fā)明一種裝置，讓空氣壓力逐漸釋放，他們將其描述為“在一根旋轉軸上排列的多個疣狀凸起??。在進行了這種修改之后，學天則的表情才不再像個瘋子?！?

西村強調(diào)了他的“機器人”的結構與真正的人體解剖之間的相似性。比如，他聲稱，在學天則體內(nèi)循環(huán)的壓縮空氣與血液的功能類似。人類通過食物獲取能量，并通過循環(huán)系統(tǒng)來輸送能量。西村說，機器人的方式也類似。它們獲取電能，然后通過在橡膠管中流動的壓縮空氣，將這種能量輸送到身體的不同部位。

西村對生物啟發(fā)設計的濃厚興趣有時也將他帶向了哲學語義學?！叭祟悘哪赣H的子宮中自然獲取能量，而機器人從人類那里獲得能量。”他在《地球之腹》中寫道，“因此，如果人類是大自然的孩子，那么機器人就是由人類的手所生，它可以被稱為大自然的孫子。”

1928 年9 月，學天則在京都一場慶祝昭和天皇（即裕仁天皇）加冕的展覽上首次亮相。幾年后，西村在《地球之腹》一書中回顧了這場展覽，他說學天則讓觀眾們驚嘆不已。雖然它有3 米多高，但觀眾還是認為“它看起來比許多面無表情的人更像人類”。第二年，學天則開始進行巡回展出，曾到過東京、大阪和廣島，也曾在中國和韓國展出，它“要從早上6 點工作到晚上8 點”，跟觀眾見面。日本、中國和韓國的報紙均報道了這一展覽，并在報紙上刊登了這位溫和的巨人的照片，因此，即使是沒有親眼看到它，人們也能對它的樣子有所了解。

之后，學天則消失了。

西村本人從未解釋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在1991年發(fā)表的一篇采訪中， 西村真琴的兒子西村晃（KōNishimura）說，學天則是在20 世紀30 年代前往德國的途中消失的，但學天則消失時西村晃還只是個孩子。經(jīng)考證，學天則的確曾去過韓國和中國，但我并沒有找到它被送往德國的記錄。即使西村晃說的是實話，我們也無法確認它到底消失在何處或是被誰帶走了。

盡管學天則神秘地消失了，但是它對日本流行文化和機器人領域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日本動畫師制作了大量宣傳漫畫，把機器人描繪成了鼓舞人心的英雄，用它們的超能力幫助人類。20 世紀50 年代，手冢治蟲的《鐵臂阿童木》鞏固了機器人作為情感成熟的救世主的形象，對其他生物的同理心驅使著它拯救其他生物。雖然沒有證據(jù)表明手冢是否知道學天則的故事，但他在西村真琴曾于戰(zhàn)時生活和工作（當老師）過的大阪郊區(qū)長大。

1988 年，學天則的形象出現(xiàn)在了一部名為《帝都物語》（Teito Monogatari，有時被譯為《東京：最后的超級都市》）的科幻電影中，它在這部電影中幫助人類打敗了一個惡魔。西村真琴于1956 年去世，享年72 歲，在這部電影中，他的兒子——著名演員西村晃飾演他。這部電影也啟發(fā)了幾本書籍和電視節(jié)目探討日本機器人的起源。1995 年，日本天文學家發(fā)現(xiàn)了一顆小行星，并將它命名為“9786學天則”。

接下來我們說一說學天則對日本機器人的影響。首先，許多機器人制造者都遵循了一個基本理念——機器不是與自然對立的，而是自然的一部分。從20 世紀70 年代開始，日本制造的機器人的設計特點有許多與西村所描繪的特點類似——傾向于運動的時候沒有聲音和使用氣動技術；強調(diào)機器人“皮膚”和“臉”的手感；最重要的是，關注人們對機器人類人特征的感知和反應。

自20 世紀90 年代以來，日本的機器人專家在認知機器人領域投入了越來越多的精力，他們探索人類的思考和行為方式，想要創(chuàng)造出令人喜歡的機器人。他們的目標是制造出不僅能執(zhí)行任務，還能激發(fā)用戶積極情緒反應的機器人，換言之——友好的機器人。說西村真琴一手塑造了日本人對機器人的看法未免有些夸大，不過如今確實幾乎沒有多少日本人害怕《羅素姆萬能機器人》中那種機器人稱霸地球、毀滅人類的情節(jié)。日本諺語“機器人是朋友”，似乎實現(xiàn)了西村有關人類和機器人之間理想關系的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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