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想說一下為什么我會想到這個話題?，F在，人工智能這個話題談得很多，但行業(yè)里面主要是關注技術和市場，也就是科技的手段，我想，人們之所以這樣關注人工智能，主要還是關心人工智能在未來究竟會怎樣影響我們的日常生活，這是一個關于想象空間的問題，而藝術、哲學和想象之間有著密切的關聯。談藝術和哲學對于人工智能未來的想象，我想談電影。

為什么是電影呢？為什么不是音樂，不是繪畫、建筑，不是雕塑，不是詩歌或舞蹈呢？

因為電影不僅僅是所謂“第七藝術”，它也是在所有藝術門類中和工業(yè)科技發(fā)展的時代特征有著強相關屬性的藝術，從這個角度講，電影和科技之間是互有表述的后設結構，所以我們不僅僅說電影藝術，還常常說電影工業(yè)。并且，電影也常常借敘事來討論一些哲學話題。

人工智能就是其中之一。在電影藝術中，關于人工智能的想象基本上分兩種。一種是擬人態(tài)的，另一種則是虛擬態(tài)的，但不管是哪種形式，到目前，電影中的人工智能都是人格化的。所謂人格化，就是它有一個像人類那樣的“自我”的心理結構，然后在和人類的交往中形成了一個“個人意識”。

人工智能類型片的載體是科幻電影，科幻電影的藝術想象和電影手段是與科學觀念密切相關的，科幻電影常常會關注政治或社會議題，也常常會在哲學上反思人類的處境。

所以，科幻電影的主題往往帶有倫理思辨的特征，包括宗教和反叛、享樂主義、權力和秩序以及罪惡和拯救等等。

簡單梳理一下科幻電影史，我們會看到人類對于科技未來的想象是有一個明顯的變化的軌跡的。

第一部科幻電影是《月球旅行記》

由法國人Georges Méliès 喬治·梅里愛在1902年攝制上映的

這個電影只有20幾分鐘，講一位科學家?guī)е蝗喝蓑T著炮彈登陸月球，經歷一些冒險返回地球。這是一個典型的凡爾納式的科學享樂主義的電影，那個時候，世界正處在工業(yè)大發(fā)展的時期，到處欣欣向榮，人們對未來充滿了信心，所以對于科技在未來的想象是以樂觀的冒險開場的。

在電影里最早的人工智能的擬人態(tài)是以機器人為想象的，最早出現機器人的電影是1927年的《大都會》，這個片子是德國表現主義大師弗里茨·朗

（Friedrich Christian Anton Lang）的代表作。

在這個時期，人類剛剛經歷過一場史無前例的世界大戰(zhàn)，意識形態(tài)成為人們關心的話題。在《大都會》里，這個機器人就是人創(chuàng)造出的工具，作為人的手段，為人的斗爭的目的服務。

在科幻電影的早期，不論是機器人還是科學怪物，這些角色更多還是作為社會矛盾的隱喻，遠遠不是我們今天所說的人工智能。

但到了1968年，有一部電影橫空出世，影響巨大，這部片子里首次出現了符合現代定義的人工智能，它不是擬人態(tài)的機器人，而是虛擬態(tài)的計算機，這就是《2001太空漫游》，是美國大導斯坦利·庫布里克（Stanley Kubrick）的作品。

《2001太空漫游》的偉大之處在于，它是首次以電影的方式將科技的發(fā)展和人類的命運結合在一起做了一個史詩級的高緯度的思考。

在這部電影里，那臺叫HAL的計算機不僅有自主意識，而且違反了阿西莫夫所謂的機器人三原則，會主動攻擊人類。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經過二戰(zhàn)之后，人類對科技的高速發(fā)展的態(tài)度開始有了一種轉變，開始進行審慎的反思。另外，這部電影也可以講是開啟了人工智能電影形象的暗黑化進程，而這也恰恰反映出人類對科技未來已經開始有了一種隱憂。

這個隱憂，到了1984年，可以說又發(fā)展到一個新的階段，從這部電影開始，人工智能和人類的關系就常常是族群之間你死我活的關系了。

這就是《終結者》，是詹姆斯·卡梅?。↗ames Francis Cameron）的作品。

這部片子有一個開創(chuàng)性的東西，就是人工智能不再僅僅是單個的擬人態(tài)的機器人，而且是無處不在的虛擬態(tài)的天網，可以說一個生態(tài)級的物種出現了。

上世紀九十年代之后，隨著人們對人工智能的思考越來越深入，人工智能在電影中的意義也更加多元和復雜，不再僅僅是簡單的二元對立，而是一種多維的交叉的關系。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沃卓斯基兄弟（The Wachowski Brothers）的《黑客帝國》，其中matrix的母體概念，就是人工智能時代的一個經典想象。

在《黑客帝國》里有大量的宗教和哲學的隱喻。這些隱喻涵蓋了非常廣泛的關于人工智能時代的議題。包括“我是誰”的倫理反思；真實和虛擬之間的辯證關系；“存在”的“不確定性”；權力和秩序；人類的異化等等。

之前，我們說，人類和人工智能還能你死我活的斗一斗，到了《黑客帝國》，人類已經成了頻臨滅絕的弱勢群體，要靠人工智能中的人性來解救了。

到了近兩年，有關人工智能的電影主題，有越來越多的關乎倫理范疇的討論。

比如《她》這部片子，人工智能是一個虛擬態(tài)的智能操作系統(tǒng)，以女性的身份和包括男主角在內的全世界8千多人同時談戀愛，并且具有深度學習能力，其實就是通過大數據逐漸掌握人類的情感模式，到最后，人工智能不再需要人類，自己去尋找存在的其他方式。

表面上看，這是一部關于人機戀的故事，但實際上這是一個關于人類情感在人工智能時代將面臨怎樣的處境的問題。人類情感是人類社會形成的基礎，我們從認知，行為到社會組織都是由情感驅動的。在人際互動和群體中，情感是對他人的社會承諾背后的力量，所以情感既能決定社會結構也能摧毀社會結構。如果人工智能的存在改變了人類的情感模式，那對于現有人類社會秩序將是一種顛覆。

再看另一部片子，《機械姬》，在類型上屬于心理驚悚片。同樣是女性身份，但是是擬人態(tài)的機器人，這個機器人利用人類的圖靈測試來偽裝自我意識，并且能夠利用測試它的人殺死創(chuàng)造它的人，從而擺脫他的控制，成功逃跑。

這個片子實際上提出了一個在人工智能上最令人擔心的假設：如果人工智能具備了通過圖靈測試的能力，也就是說它真正具備了人的智能，那么人還是否能控制人工智能？

這個問題的本質是一個關于科技的異化的問題。這種擔心也直接促使霍金和馬斯克以及一些研究人工智能的專家在2015年簽署了那份關于管控人工智能研究的安全邊界的公開信。

最后，我想聊一下《超體》這部電影。

其實《超體》嚴格來講不是一部關于人工智能的電影，那為什么要聊這部電影呢？

因為《超體》提出了一個問題，就是說人的智能超越人的正常腦力之后會怎樣，這在哲學上就是一個關于人工智能的合題，即：人類創(chuàng)造人工智能，起初是機器或系統(tǒng)，后來像人，但最后既不是那個機器或系統(tǒng)也不是那個類人的物種，它是什么我們不知道。

《超體》中，女主角的腦力發(fā)展到100%后，就全知全能，無處不在了，肉體也消失了，如果我們要追問那到底是什么？這就涉及到“超驗”的問題，而關于人工智能未來發(fā)展的極限本身就是一個超驗的話題。

人類究竟能否創(chuàng)造出超越人類自己的物種？在人類歷史的經驗中，對于超越的回應是宗教，能創(chuàng)造萬物的終極實體是人格化的神，或者非人格化的梵、法、空性、涅磐和道。

費爾巴哈說宗教信仰的對象都是人的投射，這句話之所以在人類思想史中引發(fā)長久的共鳴，是因為人類終究要在認知的經驗中才能自處。

說到認知經驗，在過去，科技發(fā)展的成果一直是采用自然科學的方法所推動的，而對于人工智能的研究，我們應該像哈耶克在《科學的反革命》中所提示的那樣，應該需要更多社會科學的方法的介入。我們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在未知的領域我們在方法上沒有多少經驗可循。也許，對于不可測的未來，我們還可以試試塔勒布這位老兄所謂的“反脆弱”來規(guī)避不確定性帶來的風險。

未來，人工智能是否能無所不能？我相信基于大數據和深度學習，它一定能畫的出梵高式的畫，畫的出達芬奇式的畫，畫的出黃公望式的畫，畫的出徐渭式畫，但它能創(chuàng)作出梵高的畫嗎？能創(chuàng)作出達芬奇、黃公望或徐渭的畫嗎？它能不能告訴我們蒙娜麗莎這個神秘的表情到底是不是微笑？

未來，人工智能是否能為所應為？當它有了人類的智慧，有了自由意志的時候，它是否也會思考“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這些問題，我們可以一起思考。

這些就是我要分享的內容，謝謝大家！